「哈哈哈……說,趕緊說!」除了趙無恤外,其他的人都很是興奮。
「有一日,一個衣衫不整,滿臉絡腮鬍的遊俠兒在秦都遇見了一名少女,他下馬放言,要以二十個幣子買下這個少女。誰料,少女不願。於是,他便用強想將她抱上馬去,結果……」我故意頓了頓,男子的臉瞬間垮了下來,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著,神情極為尷尬。
「結果怎麼了?」眾人問。
「結果,身高八尺的遊俠兒被怒火衝天的少女一棍子打破了頭!他惱羞成怒追著少女一口氣跑了好幾條街,最後還被一位路見不平的俠士痛打了一頓,灰溜溜地跑了。」
眾人聽完都哈哈大笑,只有燭櫝一人沉著臉騰地一聲站了起來,連推帶踢地把幾個少年都轟了出去,「聽夠了吧,喝夠了吧,滾滾滾!」
「你真的打了他?」趙無恤湊過頭來小聲問了一句。
「打得都出血了。」我笑道。
「哈哈哈……」趙無恤拊掌大笑,起身沖站在門口的燭櫝高聲道:「阿匣,來來來,快坐下!」
燭櫝訕訕地跪坐在我面前,一臉憤憤之色:「我剛開始說到秦女時,你怎麼不說話?等我說完了才開口嘲諷我!」
「你的裝束與那日不同,鬍子也修整過了,我哪裡能認得出來。再說,我沒料到你居然能說出兩情相悅,嬉笑追逐這樣的話來。」我說完捂著嘴笑個不停。
「你們原來還是舊相識啊,再喝一杯吧!」趙無恤笑著替燭櫝滿上了耳杯。
「我的臉算是丟盡了,不喝了,不喝了!」燭櫝懊惱地推開酒杯,「只要遇上這個小兒就要丟死人。」
我取了趙無恤的杯子對燭櫝道:「這一杯算是小妹為當年的無禮之舉向燭大哥賠罪。」說完一飲而盡,然後又倒一杯,「這一杯是為了感謝燭大哥方才對小妹的讚美。」兩杯飲盡之後,我又滿滿地斟上一杯酒雙手奉到燭櫝面前,「若是燭大哥肯原諒小妹,便飲了這杯如何?」
燭櫝看了我一眼,無奈笑道:「怎麼能不喝?被你這丫頭撓了這麼多年。」他接過酒一口飲盡,湊過頭來小聲問道,「你到現在都還沒有束髮及笄嗎?那我當年碰見你時,你是什麼年紀?」
「十二。」我笑道。
「啊——」燭櫝一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,「我燭櫝識女無數,竟栽在一個十二歲的小兒手裡!」
「他是行人燭過的嫡孫,名櫝,字珍匣,武藝超群,義薄雲天,不是個壞人,只是在女人方面浪蕩了些。」
「我知道,當年見他使劍的樣子,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壞人。」
「你當年真的只有十二?不是十五或是十四?」燭櫝不死心,趴在案几上又問了一句。
我笑著搖頭,他緊接著又是一通捶胸頓足。
最後,趙無恤付了酒錢,把滿臉懊喪的燭櫝拉出了酒館。
「這事我保證不會讓人知道,你就放心吧!」
見我還在一旁吃吃地笑,燭櫝用鼻子冷哼了一聲,挑撥道:「無恤,你別看這丫頭現在一副柔弱識禮的樣子,爬起樹來比猴子還要快!」
聽了他這話,我一下子就笑噎住了。這個人還真是……
「你拿棍子打人,還會爬樹?」趙無恤笑得更加開心,「哎,今天真是讓人暢快,我可是許久沒這麼高興過了!」
在街上碰到燭櫝之後,我們便三人一行在西市裡閑逛。我拿無恤的錢買了幾尺白絹和各色針線,又被迫答應燭櫝綉一條腰帶向他賠罪。
「無恤,那不是太史府的尹皋嘛!他今天怎麼出來了!」
我順著燭櫝手指的方向看去,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彎著腰,背著五六塊厚重的木板搖搖晃晃地朝我們走來。
「真的是他,我們去幫幫他!」
趙無恤剛往前邁了一步,那少年恰巧踩到一塊卵石,身子一斜,噗通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。
「皋,你怎麼樣了?」等我們在木板堆里把人扒出來時,少年已經流了一灘的鼻血在地上。
「他暈過去了。」我拍了拍少年的臉,掀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。
「這人半年也不出一趟門,怎麼一出來連個僕役都不帶。」燭櫝嘆了口氣把少年背了起來,「我們送他回去吧,省得太史找不到他著急。」
「好!」趙無恤一手夾著木板,一手扶著趴在燭櫝背上的尹皋。
到太史府時,府里的管事一見到受傷的尹皋,就急忙把我們迎了進去。無恤和燭櫝幫忙把人和東西抬到後院,我則一個人候在前院的園子里。
這裡是明堂右側一個百步見方的小庭院。主人從院牆外引了一眼清泉,流水漫過五彩斑斕的鵝卵石汩汩地流入一方池水之中,池邊怪石嶙峋,花木萋萋,就連鋪在地上的白沙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。
「何人在此?」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我身後傳來。
我忙轉過身,摘了竹笠行了一禮。
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蒼然古貌,鶴髮酡顏的老人。他打量著我,我呆望著他。半晌,有眼淚從我眼眶中翻滾而出。
「夫子……」
我的夫子已經死了,他死在我十二歲的那年冬天,死在我面前。是我替他收拾的遺容,是我替他書寫的墓牌,可眼前的人是誰?一樣的白髮,一樣的眉眼,我抑制不住內心翻湧的情感,站在原地痛哭出聲。
「無恤見過太史!」
「燭櫝見過太史!」
「小兒,你怎麼了?這是太史,莫要失儀!」趙無恤見我哭個不停,急忙走到我身邊。
「免了,帶她到我屋裡來。你們都回去吧!」史墨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,轉身走了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?你認識太史墨嗎?」燭櫝問我。我擦乾眼淚,對無恤道:「這事我晚些時候再同你說,你們先回去吧!」說完匆匆跟著太史府的家宰一路進了後院。
「你見過我?」史墨坐在案幾後,一臉威嚴。
「不曾。」我搖頭。
「那你便是見過我兄長蔡書了。他如今……可好?」
「夫子過世兩年多了。」我抬頭打量著眼前的這個老人,他的臉比夫子的要胖一些,額頭的褶皺要少一些,他的眼神犀利、深邃、雋冷,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。他是晉國如神靈一般的人物,他是那樣的高高在上,他即便長了這張臉也絕不是我謙卑、慈祥、可憐的夫子。
「他葬在哪裡?可有留下什麼話?」史墨語氣冷談,彷彿死去的是一個與他全無干係的人。
「夫子葬在秦雍城南郊,走前有一句話留給弟弟蔡墨。」
「他說了什麼?」
「他說他這一生終有一樣東西強過你。」
「什麼東西?」
「弟子。」我仰頭盯著史墨的眼睛。
「他在秦國收了很多弟子?」
「不,僅小女一人。」眼前的這個人是害得夫子一生顛沛流離的人,我現在雖有求於他,但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喜歡他。
史墨站了起來,訕笑一聲緩步走到我身前:「你討厭我?」
「是。」
「你自覺能勝過我門下所有弟子?」
「不。」
「那你可願為你夫子一試?」
「求之不得。若小女贏了,請太史收我為徒,再派人去秦國收了夫子的遺骸回來,葬在澮水邊的竹林里。夫子說,那裡有他年輕時最快活的記憶。」
史墨先是一怔,隨後聲音沙啞地問道:「他的後人呢?妻子呢?」
「夫子離開晉國幾年後,他的妻兒就雙雙得病死了。夫子把他們燒成了灰帶在身邊三十多年,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若死了,一家人還能埋在一處。太史派人移骨時,莫忘了把那兩個黑色的陶罐一塊兒移來。」我挺起身子忍住眼淚,一字一句地把話說完。
「孩子死了,她也死了,都死了……」史墨踉蹌了一步,一張臉瞬間蒼老了許多,「你回去吧!他們的屍骨我自會派人去移。」
「請太史示下比試的題目!」
「我是不會收女弟子的,你回去吧!」他朝我揮了揮手,起身便走。
「太史莫非怕輸?依我看來,夫子一生贏過太史的何止一樣。」
史墨慢慢地轉過身來,他的眼裡有氤氳的水汽,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微微地打著顫,我看著他,他也看著我,半晌他才開口道:「很多年前,也有人這樣告訴我,他蔡書勝我蔡墨何止一樣……好,我便給你一個機會!以黃池會盟為題,七日後與尹皋比占星、解卦,與欒濤比演算、攝魂。你若贏了,我便收你為徒,若輸了,答應趙伯魯的巫女之位我也不會留給你。」
「謝太史!」我躬身深深一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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